外事外教
从塞纳河起航 环游大唐——北大教授董强与法国作家、诺奖获得者勒克莱齐奥合作推出新书
2020-11-10
一本新书,多重世界。
“这是奇迹。”
“这是知音。”
中国、法国,圣诞、新年。两条时空线于此交汇,七小时时差在此啮合。
现代、唐朝,友人、文人。三十年故交落笔成礼,一千年知音遐迩共振。
这个初冬,一阵唐风将拂过塞纳河,盛唐之音将在法兰西大地再度奏响。
一位热爱中国文化的法国作家,也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一名受勋“法国荣誉军团骑士”的中国翻译家,也是金沙8888js官方的教授、学者。
两人一起,将文学、文化、友谊、情谊掬拢成块,拓印成书。以书作舟,把不了解中国唐诗的人接到诗里来,把已了解唐诗的人引到更广处去。
勒克莱齐奥与董强联合出版新书《Le flot de la poésie continuera de couler》
近日,由诺贝尔奖获得者勒克莱齐奥与金沙8888js官方教授董强合作的中法双语版新书将在中法两国正式面世:法文版《Le flot de la poésie continuera de couler》于11月5日在法国正式出版,中文版《唐诗之路》亦将于年末岁初在中国发布。
比起一本书,这部作品更像一块从时间晶体上采下的全息切片,不同的棱角间折射出不同的世界。多元文化的积累,多年友谊的礼赞,中西思维的碰撞……在出版界或文化界,从未有过如此的题材或类型,由一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对他国的一种特定文学,进行深入的解读与书写。
在这本书里,可以通过一名西方文学家的视角来读唐诗,展示中国之美;可以透过一名中国翻译家的视野来品唐诗,面向世界发声。让每个读者——无论是对唐诗陌生或熟悉——读到新鲜,感到领悟,看到自己。
这是作品,也是礼物。背对时间,面向人生。
朋友
法国伽利玛出版社麾下,有两名作品最畅销的作家:一位是米兰·昆德拉,一位是勒克莱齐奥,这两位大师,分别成为了董强的恩师与挚友。中法情缘,延绵至今。
三十年前,年轻的留学生董强初到法国,常坐在阁楼上思考。一日回到住处,董强碰到房东,寒暄中,说起自己今天跟一名叫勒克莱齐奥的作家一块儿喝了咖啡。房东的第一反应是,完全不信。
原因是这位鼎鼎大名的作家在法国人的眼中宛如神明般不可靠近,人们只能在电视上见到他。一个年轻的外国的留学生,怎么会与他见面聊天?
在巴黎伽利玛出版社旁边的咖啡馆里,勒克莱齐奥主动约见了董强,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当时的勒克莱齐奥非常关注中国的现代美学,尤其喜欢老舍,与董强深入畅谈了老舍的《四世同堂》。后来,他为法文版《四世同堂》著写了序文。
了解后,才发现勒克莱齐奥是个绝对的中国迷,喜欢中国文学,自小便想来中国。甚至曾经试图来到中国工作、生活,却阴错阳差未能如愿。万里路没能成行,万卷书便成为了他了解中国、也让世界了解中国的一扇窗口。
一位来自中国的法国文学爱好者,与一位来自法国的中国文学爱好者,自此建立起长久的通信和友谊,时至今日。
董强与勒克莱齐奥
法国人教了一首唐诗
五年前,早已荣誉加身、回国任教金沙8888js官方多年的董强,现场翻译了勒克莱齐奥在北大举办的博雅论坛上发言的讲稿,并亲笔题写一首书法作品作为礼物送予他,内容是李白的诗《夜宿山寺》。因为勒克莱齐奥对董强讲过这首诗:他觉得“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意境非常美好。
2015年10月,时任副校长李岩松代表北大将董强书写的李白诗赠送给来访的勒克莱齐奥
赠墨时,董强告诉勒克莱齐奥,可以把他喜欢的一些唐诗挑选出来,由自己专门为他写一本中国诗辑,好让他在外旅行时,时不时拿出一读,既是对文学的鉴赏,亦是对友情的见证。由此,萌芽了两人一起写一本关于唐诗的书的想法。
既然有了这个计划,读万卷书前先行万里路,董强决定邀请勒克莱齐奥一起,在动笔写书之前,先把唐朝诗人走过的地方都去走一遍,杜甫草堂被定为第一站。
去年11月,此行得成。
得以实地游览杜甫草堂,勒克莱齐奥兴致盎然。他问董强:那口井在哪儿?
董强不解:什么井?
勒克莱齐奥解释,在杜甫草堂便想到杜甫的诗,他曾在英文的杜甫诗集里读到过一首诗,提到了屋宅之中有一口井,还有萤火虫。
一旁陪同的杜甫草堂馆长也惑然,现场没有人知道这是哪一首诗。
最后,董强根据“萤火”的细节,搜索到三首诗,译成法文拿给勒克莱齐奥确认,找到了这首稍显冷门的诗:杜甫的《见萤火》。
一首并不为中国读者所熟知的唐诗,通过法国的作家,被人们认识并记住。法国作家与中国唐诗的缘分,由此越绕越深,最终落笔成书。
董强在杜甫草堂现场为勒克莱齐奥讲解杜甫
一种过程
新书的法文名字《Le flot de la poésie continuera de couler》,直译成中文意为:“诗歌的河流将永远流淌”。
河流,是书名的题眼。但中文名字并没有沿用这个翻译,核心意象也替换成为另一概念,定名:《唐诗之路》。
乍看之下,仿佛两版书名并不合衬,不会让人轻易联想为同一部作品。了解了背后的故事才发现,正是精致的匠心与无意的巧合彼此调和碰撞,才共同铸就了这条熠熠花路。
无论是法文的“诗流”或“诗路”,从不同的审美意境出发,最终抵达的都是相同的一个“过程”——这过程关乎时空,关切情谊,更关照生命本身。
创作之中,从中国史实出发,勒克莱齐奥对书中的排章布篇遵循了时间逻辑:从盛唐时期的李白杜甫开始,到中唐时期的白居易,再到晚唐时期的李商隐,依循时光徐徐而下,最终以李商隐的《天涯》一诗收尾,走到“天涯”而尽,完成一趟完整的历史航路。
创作之外,一个有趣的小误会,更为这段“流”与“路”平添了无尽的浪漫色彩。
勒克莱齐奥之所以为法文版书名采用“流”这一词眼,是因为看到了范传正为李白新墓所撰碑文——“谢家山兮李公墓,异代诗流同此路”。
撰文者原意是指后世将李白墓迁葬于青山西麓,希望对一代诗仙进行精神的传承,而勒克莱齐奥误读了此意,理解成为了“诗歌流淌”之意。
董强感受到了无心误读中的巨大的巧合与美感,顺应着保留了这个题目,拆分了原句中“流”与“路”的意象,就这样化作了两种语言下一体两端、各自夺目的标题。
“诗歌的河流在流,路也往前走吧,一直走到天涯。”
董强展示新书内页
换个方式走这条路
唐诗之路不仅是脑海中的一个意象,更是现实中的真实存在,与文学世界产生巧妙镜像,遥相呼应,别生意趣。
董强是杭州人。在他的故乡浙江,存在着一条真实的“唐诗之路”。
这条路以绍兴为起点,至天台山为终点,全长约两百公里,千余年来众多文人墨客为沿途千岩竞秀、村野牧歌、清流舟筏所陶醉,留下了大量脍炙人口的名篇佳作,直至今日,经中外学者专家实地考证,被正式命名为“浙江唐诗之路”。
董强与勒克莱齐奥约定,等到三月开春,专门花两个礼拜时间去浙江,亲自去走走这条唐诗之路,一站一站去感受唐朝诗人眼中的风景。
未曾料到,年初突如其来的疫情,彻底打乱了这次旅行计划。环球内交通停滞,出行受限,浙江唐诗之路一行不得已暂缓。
长久的隔离封闭,逼出了禁锢躯体中的思想与愿望。约定未竟,就换一种走法来完成。
远在法国尼斯的勒克莱齐奥,通过邮件联系董强,表示他依然希望通过另一种方式,与董强一块去一走这条唐诗之路——他决定书写一本关于唐诗的书。
做出这个决定的一个月以后,初稿成形。
文稿寄到董强手中时,勒克莱齐奥已在其中把自己钟爱的诗和诗人铺排陈列出来。一座殿堂已被搭好了中央结构,轮廓清晰可见。
看完内容,董强感到非常兴奋。他提笔跟上,一并踏上了这条唐诗之路。
勒克莱齐奥与董强在友人陪同下参观杜甫草堂
3,30,100
在勒克莱齐奥的初稿基础上,董强又工作了整整3个月,翻译法文,挑选配图,依次确认,反复打磨。
两位作者在为全书定下基调:阅读与悦读。一定要让人在读出文字之美的同时,同时拥有轻松、漂亮的视觉体验。起初,勒克莱齐奥希望整本书的配图都采用董强的书法,这个想法被董强自己拒绝了。
最终的配图只有部分是董强的书法,其他所有视觉图像,都由董强一张张亲自搜寻选定,包括封面配图、内页插图,大量的时间与精力被投入其中。
于是,书中配图出现了董强已被收藏家收藏的书法作品,翻出了长卷画作里的局部抠图,收录了历史景点实拍的风景照片……董强从广泛寻找的2000余张图片中,精心挑选了30余幅配文,从人物、场景、历史等多个维度,辅助读者更好地理解内容,尽可能地拓展这座纸间天地。
书中插图
书里收录了100首诗,通过很多细分主题,包括自然、友谊、战争、女性等,将历史层层剥开,品鉴唐代文明。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众多伟大中国诗人在此复活,连同他们生活的动荡时期,对酒、女人、漂泊、自然、季节的变化的热爱,以及对贫穷、暴力、战争等苦难的态度等等一道,面向当下全球,复现一整座唐朝。
中国人读唐诗三百首,来自法国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一把攥住了三分之一的唐诗精髓,一道道在法兰西的味蕾上抹开铺展。
勒克莱齐奥观看董强现场挥毫书写李白的诗句(四川省图书馆)
共生
由于勒克莱齐奥年事稍高,依据他的阅读习惯,所读到的唐诗大都是很老的中文译本,包括十九世纪的版本,甚至英文版。他对唐诗的理解,也都建立在这些古早译本的基础之上。而这些诗中原意在经历了时间的和语言的几道“转手”后,意义与意蕴已与原作相去甚远。
作为译者,为了确保作品的准确性,董强审慎而严格地拿捏翻译中的分寸,在尽量完整保留对方整个思路的前提下,进行客观性、准确性的修正与确认;而作为联合作者,他同时最大限度地对勒克莱齐奥的解读给予绝对尊重,并将自己的创作与对方合融为一。
“但凡他的想法有哪怕有一丁点站得住脚的地方,我都全部保留;但如果真的是因为他读了一个错误的唐诗的版本而引发出的感受,那绝对不行,一定要修改。不能让中国人看完以后说这个老外胡说八道,贻笑大方啊。”
因此,书中对于唐诗的翻译没有借用其他任何译本,语言的转译全部由董强把关。
尽管在语言的转码中,不同的音律、声韵难免发生变化与取舍,但好的翻译,无论经过几番变换,依然能够让人在第一眼就能认出文本的原始面貌,相见相识。
“翻译是一种共生,是土壤的移植,而不是果实的搬运。” 在中法文字翻译的过程中,“意”是董强坚持的核心要义。
最终的成品,令所有创作者都感到满意。除却翻译,法国出版商对董强为此书创作的文章也颇为激动,认为这绝对不能仅仅看作是书的序或跋,而是整部作品的一部分:这本书是“四手联弹”的一个作品。
新书刚出版的前几日,出版商带着书去勒克莱齐奥家中拜访。见到书的实物时,已经八十岁高龄的作家,发出像小孩一样快乐的笑声。
董强谈起书的出版,亦是满怀期待:“这是我到目前为止最满意的一个工作。”
董强担任主席的傅雷翻译出版奖得到勒克莱齐奥和莫言两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支持
寻找敬亭山
被誉为“法国在世最伟大的作家”的勒克莱齐奥,是个绝对的中国迷。
作为打破西方中心主义的代表作家,他热衷于从非西方中心主义的视角,发现异域和异域文明,抛开白人种族主义优越感,探索生态多元化和文明多样性。多年对中国文学作品的研读,为他对中国文学与文化的理解积累了深厚的领悟。
新书中,讲述李白的篇幅占得很大。勒克莱齐奥钟情于这位诗仙,同诗人极其相似的“在路上”的行旅经历,很多时候甚至令他将自己带入李白,又将李白代入自己,颇有几分庄周梦蝶的意趣。
文学的价值也在此时显影出了其特有的魅力,来自地球两面、利立于历史两端的两个灵魂,在源源的诗流中连通了相同的频率,融融共情,遥遥呼应。
一次偶然,勒克莱齐奥在一本英文版的李白诗集中,读到了诗作《独坐敬亭山》。诗中李白说: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这句在中国已流传千年司空见惯的诗句,突然击中了法国作家的心。
在这之前,勒克莱齐奥从未想过,一个人,竟可以与一座山相对而坐,跟一座山产生交流。他们通过什么交流?眼神?心理?有没有可能人变成山,或山化为人?人跟大自然真的能够融为一体?
这是一个西方人在西方作品中永远读不到的全新的感受。这首诗写得好或不好,他已无暇评判,全然沉浸到另一种境界与世界中去了。
如法国哲学家笛卡尔所言“我思故我在”,西方美学强调主体,看重理性。对于人与自然的命题,他们的解答是“征服”。来自中国的伟大诗人李白,却在一座山的面前,展示出一种“尊敬”的姿态,带着敬畏之心,与之对坐、交流。
这种与自己接触过的完全不同、前所未有的自然观与天地观,令勒克莱齐奥震撼,深思不已。他告诉董强,在第一次读完李白的《独坐敬亭山》后,“我冲出了自己的家门,要去寻找一座山。”
在这样的视角下,他笔下走出的“唐诗之路”,或许会有不一样的风景。
书中内页
摆渡人
许多年里,董强一直在做着“中国文化走出去”的相关工作。虽有诸多荣誉加身,他一向是个不喜在大众媒体过多曝光的人。疫情的危机下,他逐渐产生了新的思考和变化。
作为北大人,他一直希望在全球人文交流上有所作为,不止把优秀的学术文化成果传到更远的地方,也让北大精神为更多人所见。
董强逐渐发现,中国文化走出去的最佳途径,就是请国外的名人来讲他对中国最亲身的理解与感受。“但有时候会出现的问题是,他们的主观性太强了,完全凭个人喜好看待事物,比较片面。导致作品出来以后,自己看了也觉得不舒服。” 而涉及到文学艺术领域,主观性本身又是其价值的体现,并不存在绝对分野。
《唐诗之路》一书应运而生,成为一次全新的交流,一场灵魂的共情,一个绝佳的故事讲述。
勒克莱齐奥用“奇迹”一词来评价这部作品,董强则更愿唤这本书为“知音”。
“我们总希望别人理解我们,但前提是,我们要先去理解对方。如果你先做出这一步,对方向前迈出那一步也会容易很多。”
董强认为,对话必然建立在理解之上。任何东西都是双向的,每个人都是完整、独立的主体。尊重彼此的主体性,想办法进入对方的内心,最为要紧。
勒克莱齐奥每次到北京都要造访董强的书房
理解,是这位中法摆渡人的心中,从事文化传播最核心的要义。人,是衡量一切的尺度;情,是了解彼此的信物。与人链接,向人诉说,总要有情。
《唐诗之路》像一个三角洲,舀起中法之情,文学之情,友谊之情,汇出一条奔涌河路。
为了把更多的人接进这条诗路,就连书的定价,都被两位作者规定必须定得低廉,“要在适当的大众消费范围之内”。整个出版的过程,勒克莱齐奥和董强甚至没有要求预付稿费或任何额外的酬劳。一切出发点只是单纯地想要把书中的文学与思想传播给大众:“就是有情。”
在任何时代,任何国家,有情见心,知音长存。
想来,文化交流亦是能够“拿来”,也能“送去”,在一来一往间,真正抵达“美美与共”之境。如董强的翻译,如勒克莱齐奥的文学。如读诗读语言,如坐敬亭山。
本文转载自北大新闻网http://news.pku.edu.cn/xwzh/2f5e63ae447c4af8995617fcf41fd954.htm
信息来源:党委宣传部海外传播办公室
文字:陈雪霁| 摄影:董强 吕宸 徐浩伦| 编辑:悠然 | 责编:山石